【丹枫】奇遇（小说）_1

大成集团公司董事长郑有成一大早到公司巡察，一圈之后，准备出去办事。他知道公司正在招聘总经理助理，于是信步来到人事部，看到桌上有一叠表格，随手翻了一下。

这是大成公司设计的表格，相当于简历，是要求应聘者填写的。每次招聘员工，董事长都要翻翻这个简历，大家不知道董事长为什么关心这样的小事情，但这似乎成了他的习惯。

最后一份简历，字写的很秀气，郑有成不觉又多看了几眼。当他看到籍贯是江苏射阳时，就特意浏览了一下整个简历的内容。这是一个刚毕业的研究生，名字叫张文青的填写的，在简历的家庭成员一栏中，写着奶奶索春兰，父亲张大壮。

郑有成心里咯噔一下：“难道这张文青就是爷爷几十年来要寻找的恩人的后人？”

为了增加寻找爷爷恩人的机会，公司每每招聘员工的时候，都要填写郑有成自己设计的简历表。可是没想到今天真的就有了线索。

姓氏“索”很少见，爷爷每每讲到他恩人名字的时候，总会说：“‘索’这个姓氏，在我们这里几乎没有听说过。”

今天终于看到了。郑有成心里一阵欣喜。

“王主任，这些简历上的人都已经通过笔试了吧？哪天准备面试，到时候通知我也参加好吗？”

“是的，董事长，明天上午八点面试，我已经通知这些简历上的所有人了。”人事部王主任应答着。

“好的！”

第二天郑董事长准时来到面试室。

不大一会进来一个年轻人。郑董事长看着这个年轻人觉得面熟，似乎在哪里见过，但一时也想不起来。

年轻人似乎有点紧张，不时推推架在脸上的眼镜。

郑董事长看着年轻人推眼镜的动作，突然想起了十几天前。那天在离公司不远处的路上，一个老人走路时突然摔倒了。当时没有人敢上前扶起，就是这个年轻人，他从自行车上跳下来，直接走到老人面前，看到老人嘴角流着口水，眼睛闭着，嘴鼻好像都歪斜了，他说老人可能是中风了。

这时年轻人推了推自己的眼镜，对围观的人群大喊：“谁有针？别针，缝衣针都行。谁有打火机？”

一个环卫工人走过来，把一根别针和一个打火机送到年轻人手上。年轻人拿着别针，在打火机上烧了一下，从容地对着躺在地上的老人的两个耳垂刺了一下，然后用力挤出一滴血，然后又对老人的十个手指头一一放血。

不长时间老人缓缓地苏醒过来，围观的人群发出了一片热烈的掌声。

然后年轻人坐在地上，又推了推脸上的眼镜，让躺在地上的老人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。他轻轻地向老人询问着，然后和老人的家人取得了联系。

这时早有人打了120。120急救车来了，老人的家人也到了。年轻人帮着医护人员把老人抬上了急救车。

急救车走了，年轻人又推了推脸上的眼镜也悄悄地走了。

此时也在围观的人群中并目睹了这一切的郑董事长，带着赞许的眼光目送着年轻人离开了。

眼前的年轻人并没有注意到郑董事长的表情变化。

年轻人非常流利地回答了面试官的提问，面试非常顺利。

面试完毕，郑董事长叫住年轻人：“你叫张文青？我看你的简历上家庭成员的一栏里，只写着你奶奶和父亲。你爷爷和你母亲呢？”

“爷爷几年前去世了，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，家里只有奶奶和父亲。”张文青很意外地回答了这个和蔼的面试官的提问。

“你的简历上写着你奶奶叫索春兰，这个姓很特别啊。”

“是的，我奶奶家的这个姓氏很少。”

“那你爷爷叫什么名字？”

“我爷爷叫张小扣。”

郑董事长的心猛然一颤：“爷爷念叨了几十年的恩人找到了，我对爷爷交代的任务总算完成了。”

“你老家在射阳什么地方？”说着郑董事长拿着笔认真地记下了。

“好，你先回去吧，等候公司的通知吧。”郑董事长调整好自己的情绪，客气地送走了张文青。

走出公司大门的张文青感到很茫然。他不明白，为什么这个公司的面试官连自己的爷爷奶奶都问得这么详细，连自己老家的住处都要求说得这么具体。

郑董事长回到办公室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。他真想立即回家告诉爷爷自己已经找到恩人后人的喜讯。

郑有成今年近四十岁了，他的父母在他刚上大学那年因为车祸意外去世，靠着爷爷拾荒，靠着奶奶种几亩地供他读完了大学，他也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。

十几年前，郑有成把爷爷奶奶接到了城里，考虑到老人家在农村住惯了，他就在自己居住的城市边缘，为两个老人建了三间房子，自己时不时地来看望。

爷爷已经八十大几了，也许是人老了，这几年了一直跟他念叨发生在五十多年前的事——

五十多年前，郑有成的爷爷郑三龙三十多岁。那时候农村都是靠牛耕地耙地，每年冬天到第二年的夏季耕种期间，生产队里的牛都是专人饲养，挣的工分会比平时多。郑三龙承包了生产队里五头牛的饲养任务。

因为家乡的草大部分都被人们砍回去当柴火了，到第二年春天牛就没什么草吃了。要想养好牛，就必须赶着牛到很远的地方放牧。

那年初春，郑三龙赶着生产队里的五条牛，从家乡淮安的北部向东放牛，准备一路放牛一直到黄海滩涂，然后把牛养得壮壮的回家交生产队里耕地耙地。

从家乡到黄海滩涂有一百多里。那是他离开家的第三天，郑三龙早上就感到很不舒服，身上一会冷一会热，实在走不动了，就艰难地爬到牛背上。傍晚时候，他已经神志不清了，一头就栽倒在地上，什么也不知道了。

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，只听见有人说：“醒了，醒了。再灌点粥汤。”

郑三龙慢慢地睁开眼，发现自己在屋里的床上，只看见两个年轻人在给他喂粥，也许是一天没吃饭了，郑三龙自己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两碗粥。

两个年轻人看到郑三龙身体虚弱就安排他在家里过夜。半夜时分，郑三龙又开始一会冷一会热，热的时候满头大汗，冷的时候上下牙齿哆嗦地直响。昏昏沉沉一夜，第二天郑三龙就爬不起来了。

郑三龙的身体一直很好，这病来的很突然，他真的害怕自己挺不过去了，想起家里的老人、媳妇和孩子，郑三龙感到特别无助，自己离家才几天，这样病着，家里人也无法知道，这怎么办啊？郑三龙想着想着不禁流下了眼泪。

已经两三天了，郑三龙的病没有一点起色。天天发病，一会热，一会冷。他的样子急坏了两个年轻人，白天他们要帮着郑三龙放牛，晚上要照顾他，他们知道郑三龙在“打摆子”（疟疾），一时半会还好不了。

家里的一点粮食都吃完了，没办法，女主人就去田里把还没成熟的大麦穗子摘回家，用手慢慢地揉去麦芒和皮壳，用这大麦仁加一些蚕豆煮饭给郑三龙吃。

又过了几天，郑三龙好点了。他执意要走，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待下去。自己和这对年轻人素不相识，人家这样待自己，可自己却无以回报。

大概一个星期后，郑三龙的病好了。早上起来郑三龙一定要走，他想继续把牛赶到海边去放。

这天，女主人知道郑三龙要走了，早早起来又煮了麦仁豆豆饭。早饭后，郑三龙要走了，他含着眼泪跪在年轻人的面前，说自己无以回报他们的救命之恩，无论如何要给他们磕头。

年轻人拉着郑三龙，说他们之间有缘分，谁见了都会救一把的。郑三龙临走时，女主人还把过年期间从娘家带回来没舍得吃的馒头干也给了郑三龙。

两个年轻人千叮咛万嘱咐，要郑三龙注意身体，要是有困难再回头找他们。

郑三龙流着眼泪，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恩人的家。

在十多天的相处中，郑三龙知道，女主人是刚过门的新媳妇，叫索春兰，男主人叫张小扣，他们那里地名叫射阳。

离开了张家，郑三龙赶着五头牛，来到了海边放牧，一直到临近麦收的时候才走另一条近路回了家。

几十年来，郑三龙时刻都没有忘记张家夫妇的救命之恩。开始几年家里穷，后来家里生活好一点了，儿子媳妇又遇车祸去世，他和老伴要供孙子上大学，再后来又跟孙子来到来城里。心里一直想要去找恩人，但都因这样事那样事耽搁了。

这几年他老了，他觉得如果再不去找恩人就没有机会了。所以孙子郑有成每次来看他，他都絮絮叨叨地叫孙子帮他完成夙愿。

此时郑有成把在公司遇到张小扣孙子张文青的事告诉了爷爷郑三龙。郑三龙激动地嘴里振振有词：“找到了，找到了，我就是死了也闭眼了。”

郑三龙要求郑有成带着全家人去苏北射阳看望恩人一家。

在一个周末的清晨，郑有成带着爷爷奶奶、妻子和两个孩子，前往苏北射阳。

一路上，郑三龙不停地跟孩子们讲述当年的事情，还反复说：“那时候也太穷了，没有多少人能吃饱，那饿的滋味不是你们年轻人能体味的。几十年来，那饿的感觉常常在我的梦里出现。那麦仁豆豆饭比现在的山珍海味好吃多了。”

两个孩子不能理解爷爷的话，他们觉得爷爷的话似乎太夸张了，麦仁豆豆饭真的能赶上山珍海味？

城里长大的孩子，看着车外的风景，一路上兴致勃勃。

因为事先从张文青那里知道了地址，下午，他们很顺利地到达了张文青的老家。

在知情人的引导下，他们找到了张文青的家。

看到张文青家门口停着辆豪车，周围不少群众都围拢来看热闹。

郑三龙在孙子的搀扶下下了车。

一个头发大半白的老奶奶从屋里出来，看到几个人在自己的家门口，她很有点惊讶。郑三龙还是一眼就认出这就是当年的新媳妇索春兰。

“弟妹啊，你还认识我吗？我就是五十多年前被你和小扣兄弟救过命的郑三龙啊！”

此时的索春兰也有七十岁了，她盯着郑三龙看了又看，好一会才说：“郑大哥啊！快屋里坐。”

回到屋里，郑三龙一眼看见张小扣的照片，走上前抚摸着照片。他老泪纵横，嘴里不停地说：“恩人啊，我还是来晚了，你救命之恩我还没报，你就走了，我对不起你啊！”

郑三龙带着全家，对着张小扣的照片深深地鞠了三个躬。然后郑三龙就让郑有成给索春兰磕头。

索春兰立刻拉住郑有成，连连说：“使不得，使不得！”

对着围拢来的众乡亲，郑三龙又讲起了过去的故事。众人大都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，只有几个老人隐隐约约地听说过此事，大家都纷纷对索春兰竖起了大拇指。

郑有成在张家周围看了看，发现张家的生活很贫穷。张文青的父亲因为身体不好，不能干重活，索春兰年纪也大了，他们居住的房子已经非常破旧，家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。

此时郑有成非常有感触，这样的贫穷之家，竟然培养出非常优秀的张文青，多不容易啊！

郑有成决定好好地帮助恩人一家。

临走的时候，郑有成从车上拿出了二十万块钱，他一定要索春兰母子收下。

索春兰无论如何也不肯收，说他们当年救郑三龙是出于一种本能，谁遇到倒地昏迷的人都会去救的，他们从没想过要得到报答。他们认为这就是很平常的事情。

再三推让，张家母子依然不肯收下钱。僵持之下，郑有成说：“这样吧，我们从城里来一次也不容易，孩子们也没吃过麦仁豆豆饭，明天中午我们想在你家吃顿麦仁豆豆饭，父亲老是说麦仁豆豆饭好吃，孩子们总是不相信。”

此时也正是初夏，大麦快要成熟了，几乎和当年郑三龙来的时候的季节差不多。

索春兰笑着说：“这个可以，但现在谁还吃这个啊？”

“那我们先去办点事，明天中午来你家吃您的麦仁豆豆饭。”

“好的，好的！”

郑有成带着一家人离开了张家。

郑三龙埋怨孙子没能把钱留下。郑有成说：“爷爷，我们这样给他们钱，他们肯定不会收的。爷爷，你看他们家的房子，实在太破了，我们不如这样做。我有个工程队离这不远，我明天把工程队的李队长带来，给他们家的房子彻底改造一下。他们可能不好推辞，这样让他们有个好的居住环境，我们也能放心了。”

当晚，张文青也回到老家，他是在上班之前回家看看父亲和奶奶的。

张文青听了奶奶和父亲的叙述，也不禁感叹起来。他长这么大，从来没有听过奶奶讲过这件事。

第二天早上，张文青和奶奶、父亲一起到田里去摘大麦穗和蚕豆，然后和当年一样，慢慢地揉去大麦上的皮壳，放在水里泡。

中午时分，郑有成带着工程队的李队长和自己的一家人来到张家。看到有车子来到家里，张文青出去迎接，一眼就看见那天的面试官。

张文青感到非常惊讶，怎么是他？

郑有成却笑眯眯地看着张文青，非常客气地和张文青握手。“非常感谢你来到我们公司，如果不是你的到来，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我们家的恩人。”

“原来是这样，面试那天我就感到很奇怪，面试还要调查祖上三代啊？”

哈哈哈，大家都发出爽朗的笑声。

中午索春兰奶奶煮了一锅麦仁豆豆饭。郑有成的两个孩子吃着这饭，开始觉得新鲜，但很快就不想吃了，倒是郑三龙老人吃的很多。

索春兰很歉意地说：“那么大老远来，就让你们吃这麦仁豆豆饭，真的过意不去。”

郑三龙老人接过话头：“弟妹啊，这是皇上的待遇啊，当年乾隆皇帝下江南，遇到了难处，一位老大娘就用这麦仁豆豆饭招待了他。当时他都觉得宫里的御膳都没有这饭好吃，回到皇宫以后，一直都想着这麦仁豆豆饭。那年，要不是你的麦仁豆豆饭，也许早就没有我郑三龙了。”

“是啊，不是饿到一定程度的人，不知道这饭的香啊！”索春兰应和着郑三龙的话。

他们又向孩子们讲了许多当年生活的不易。

郑有成临走时对张文青说：“你接到公司聘用你的通知了吧？”

“接到了。我下个星期就去公司上班。”

“那好，你现在已经是公司的员工了。作为董事长，我要求你明天就上班，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把这三间房推倒重建，要按照我的标准来建，你是学建筑的名牌大学的研究生，这个任务对你来说没有困难吧？”

“这——”张文青面有难色。

“怎么？董事长安排你的工作都不能完成吗？这个工程我限你两个月完工，一个月后我派人来督查，两个月后，我派人来验收。验收合格，你带上实拍的视频到公司报到。”

张文青愣了一下，“董事长？”

“我儿子就是你们公司的董事长。”郑三龙老人拉过张文青，“孩子，你就听你们董事长的话，你爷爷奶奶的救命之恩，我无以回报，这点事情对你们董事长来说是个小事情。”

“这是前期工程款二十万，工程队的李队长可以给你派工人。你好好表现，表现好了，我给你奖励。”郑有成说完之后，大家都笑了。

“报告董事长，张文青保证完成任务！”

哈哈哈……

笑声从张家那破旧的房子里传出很远很远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