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流年】樱桃(小说)
时间:2022-04-30 浏览:11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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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月里,女人枕着他胸膛,随手拨弄着身边围绕过来的深浅夜色,喃喃地说,小满,你说家里樱桃是不是该熟了?女人说,我们去沟里摘樱桃吧……
这个时候,老家土沟沟里的小樱桃熟得正好,挂在枝头,风一吹,红红的,像是谁的心跳。
叫小满的男人应声鼻息间出了一口气,像是笑,又像是叹息,偎过来揽住女人的上身,顺势亲吻她的头发,就当刚才女人是说梦话,拍拍她,轻声说,迁穗,不早了,睡吧。男人三两口抽完擎在床外另一只手里的那半根烟,拉过枕头,把迁穗的头习惯性地抱在胸前,就躺下了。
男人躺下了,其实也睡不着,小旅馆临着街,车声人声的吵嚷是一方面,另一方面男人心想着该怎么跟迁穗说呢?白天他来的时候在路上就想着这件事,到现在他还是没有说出口。
过了一会儿,男人又从床头的裤兜里窸窸窣窣掏出一根压扁的纸烟,点燃,架在两片嘴唇之间,深深吸一口,缓缓吐出一片苍蓝。为了不熏到迁穗,男人就侧着身子,挂在床沿上。
都是习惯,男人一有点心事就爱抽烟,似乎随着烟气大口吐纳出来,堵在心里块垒般的愁绪也就被翻译成一屋子云彩。就着这支劣质的烟,男人心说,人家高楼大厦满大街跑着宝马奔驰,你呢,连一间跟自己女人温存的小屋子都没有……刚才他拉着女人转了几个街巷,找了好几家才找到这样一个脏乎乎的小旅馆。上一次也是,他下工晚了些,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,等找到迁穗,常去的那家旅馆已经客满了,夜里,还刮着风,他拉着迁穗在街上转,贵的宾馆他们不舍得,便宜的早都住满了,夜那么大,街上那么繁华,走得都累了,迁穗攥着他的手,还宽慰他,没事,再找找,真找不到合适的咱在街上转一夜也挺好……抽着烟,男人沉沉叹一口气,这长长的叹息里有卑微认命的气息,却更多的是悲愤和不甘心。他要再续上一支烟,被迁穗夺住,迁穗打他的手,说,还抽!他就看着迁穗,讪讪地笑,在黑暗中,眼睛亮亮的,潮潮的。
迁穗也坐起来,她身上还保持着刚才见面后他们相爱后的现场,赤裸着身子,从脸上到胸口的潮红都还没退去。他们又是一个多月才好上这么一次。想念得厉害。迁穗把她的男人揽到怀里,像一个小母亲,把男人的嘴唇按在她浑圆的乳房下面,让他孩子气地吮吸她汁液饱满的弧线。她一边抚摸着男人一根一根的肋骨,也不说话,一遍遍抚摸着,手指越来越柔软,把男人紧紧抱在胸前,拍打他的头,叫你多吃点,你就不听话!打一下,说一句,叫你不听话!有时候也说,叫你不听小妈妈的话……那就是撒娇了,很妩媚。女人不想男人有不开心。
男人眼睛早就湿了,心里有水溢出来,聚在眼角开出辛酸又幸福的小花,禁不住,他又埋在迁穗胸口前,含混不清地重复着喊,迁穗,迁穗……男人抱着他的妻,像抱着他的另一个命,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,男人心里才有点释怀的温暖,把平日里在刁难的工头那里受的脸色和白眼都放在了一边,只近乎贪婪地啜饮自己丰润的女人,像个受伤的孩子。
迁穗都容着他。
迁穗像雨后的云,棉花一样的白,微微有点胖,很匀称。整个模样在他们整个樱桃沟都让人眼前一亮,稍稍一打扮,称得上惊艳,除了喝多了老家多含盐碱的苦水,牙齿有点黄之外,倒真看不出是那穷乡僻壤来的女子。
越是这样,男人就越觉得有点心酸。男人想,还不如长丑点呢,狠狠心让她待在家里,省得这样跟着他在外面受罪。
这一次过了年,也没过几天,男人就要走,返回城里继续跟着别人一起干装潢。装潢这个名字好听,干的还是砸墙、清洗、铺地板砖、打蜡之类的苦事,有时也顺带淘厕所、洗油烟机、修理家具等等,只要给钱都得干。活儿能接上不中断的话,一个月平均下来也能挣两三千元,比在家里守着那几亩贫瘠庄稼地春种秋收强多了。
可这一次迁穗也要跟着他去。她原来也不过随口问他,在城里好吗,比咱家里沟沟好吧?他也就顺着说,好,那当然好了,一到街上都是灯红酒绿,满眼都是高楼,抬眼仰得脖子疼都看不到顶!不过男人说,他们都住在那鸽子笼一样一格一格的房子里,我觉着还是咱住在这院子里美气,不憋屈。
迁穗又问,城里的女人好看还是咱家的好看?——过年,迁穗在家里把他伺候得舒服之极,每顿饭脸上都少不了一些酒意。于是他就任意发挥了一番,说,城里的女人,那咱给人家怎么比,人家大红大绿一身穿得像扯旗,到了晚上都踩着音乐在那儿迪卡迪卡地跳舞,不过有的穿得也可少,拣那几个主要的地方盖盖,其他都白花花地露着,晃人眼!
迁穗就打他,说,谁叫你看,眼馋!
男人就笑笑,伸出的手如一只不安分的鸟,向着女人归巢。
迁穗打开他的手,说,城里女人那么好,你咋没找个呢?问他,是不是你早找过了,我听人家说多少钱多少钱一晚上都有价码,专门勾搭你们这些旱着的打工男人,老实给我说,你是不是也找过?
没等迁穗说完,男人一甩手,愤愤地说,怎么会呢,我要找了叫我从根上烂了!男人拨开迁穗不愿意他胡说而堵过来的手,借着酒意梗着脖子红着脸说,我想你想得不行了,受不了了,都是用手动的,摇把,夜里躲被窝自己在那儿摇一会儿解解渴,你还说呢!
迁穗明白了男人的意思,就哈哈地笑,笑完了,又心疼了,几乎掉了泪。迁穗说,咱又不是锅里没有肉,别那样饿着。迁穗说,要不我跟着,天天喂你吧。
男人当她随口说着玩的,谁知迁穗真定了决心。
他们是刚结婚不到一年的小夫妻,夜里两边都旱涝不均是真,但这也不是主要原因。主要还是村子里几乎不剩下几个年轻人了,都出去做工了,迁穗在家寂寞得慌,每一天都显得额外的漫长。还有些她没跟男人说,有几个刑满释放的二流子,整天在空空荡荡的村子里闲着东窜西逛。秋天的时候她剥玉米剥累了,天热,就在院子里案板上擀面条,她都不知道三壮这个流氓货什么时候蹑手蹑脚走过来的。那天她穿了一件草绿的裙子,那个流氓就仰着脸在她的裙子后面,两只眼瞪着看,随着擀面的动作她的腰和臀也一紧一松地前后微动,裙子跟着也是。三壮看着她自上而下顺流而下的曲线,大嘴一张一合两个眼珠子凸着不停地抖动着喉结咽唾沫,伸手在后面一撩一撩地想做猥亵的动作,在这个狗东西眼里好像她的裙子是一扇门帘,他的贱手总要忍不住掀开看看……随着她擀面前后的用力幅度,他伸出的手烂笑着一撩,又一撩……她要是再发现晚一点就坏了,一转身,“啊”了一声,惊吓过后立马举起手里的擀面杖砸三壮,像疯了一样,才把这个祸害砸跑了。从此她再也不敢随便敞着大门,睡觉时枕头下面也放着一把明晃晃的剪刀。
这些她都没和男人说。
所以,她铁定了决心,过了年也要跟着男人去城里。她说,我又不懒,不管是给人家刷锅刷碗还是干啥,总能找得到一点活计养住自己。迁穗狡黠地对男人说,还有,要看着你,不让你偷野食儿吃!
就这样他们一起来到了城里。
开始的时候在城中的一个小村子租了一间房子,白天男人和工友们一道去附近给人装修。她在家里,把小小潮湿的破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,布置得家常又温馨。墙上的污渍都被她用白纸糊上,还买了一张红纸剪出了一个胖胖的娃娃,笑呵呵的,贴在墙上,给屋子里平添了许多可爱的情致。
虽然那间屋子房租有点贵,女人总还是怀念那一段美好的日子。每到晚上,男人下了工,吃了饭,收拾好了,熄了灯,扯一块夜色盖身上就睡下了。两个人每次好到沸点的时候,她总要指着床头上那张娃娃剪纸提示男人,说,我们也要生一个这样的孩子!催促他,快,给我种子,我要它们在我肚子里发芽!
他就老实地埋头给她田垄里播下种子,虽然也没有见她肚子隆起来,但他们确实过了一段很好的日子。女人每天做好可口的饭菜在小屋子里等着他回来吃,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吃饭,女人一脸满足的样子。
可没过了两个月,准确来说是当他第三次把红簇簇的钞票掏给房东时,女人眼定定地看着,就不愿意再这样每天闲下去了,她说,小满,我也要干活,房租这么贵,我也不能老闲着!
他说服不了她。白天出去,她就沿着街看有没有招洗碗、保洁之类工作的。可找了几天都不理想。他就说,城里的工作也不是那么好找的呢,放心吧,我养得起你,安心的在家让种子在你肚子里发芽吧,别再找了。
以为她会死心呢。一天晚上他回到家,发现饭菜特别丰盛,她欢呼雀跃的样子,告诉他她找到了,是楼下阿苏给她介绍的,她们买菜的时候认识的,谁知道一说就成了。
他说,楼下那个小娘们儿成天价浓妆艳抹晚出早归的,你小心上当受骗,别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着数钱呢!
她正兴奋呢,根本听不进去,说,不就是给那旅馆里叠叠被子扫扫地收拾收拾,有什么好骗的!
以后他问她干得怎么样累吗之类的,她都以“不累,不累”笑呵呵地挡回去,说吃饭吧吃饭吧。工资倒还不低,第一个月就一千五百多,她挥舞着工资极力说不累,满脸的兴致,他也就不说她什么了。他也怕她闲着,时间长了,心里寂寞。
她们那里有员工的休息室,那种上下叠架的小铁床,她算了算,就让他把租的房子退了,说,一个月能省三四百块钱呢!逼着他退了,女人就这么过日子的小心思。他跟着工友在哪里干活就随便找个工地空房住下,哪里都住得,倒是无所谓。只是每一次好的时候可又得费了事,得找旅馆。
实在忍不住了,想好一回,可找旅馆她也不让找好的,她心照不宣地笑着对男人说,咱就要个最便宜的床就可以发挥了,住那么贵的干什么?就那种三四十块钱一晚上的破败小旅馆她还要心疼一会子,说,在家得卖多少斤樱桃才换得回来呢!他可是拿她没办法。
几个月下来,她明显瘦了。她不说是在旅馆里干活累的,却说,都怪你,哪找我这田里水热适宜的墒情,可你那种子不争气,一包一包都是残次品,你说它们要是发芽开花了,我不也就胖了吗?
他呵呵笑,自知理亏,只有再埋头老实地勤耕苦种。
他们往往凑巧一个多月才能好上那么一次,所以,见面的第一件事,就是迫不及待先交换彼此的潮湿,第一次很猛烈,风风火火的,常常回过头来发现裤头、乳罩、衣服扔得满地都是。好过了,然后才来得及慢慢说话,他抽烟,并且借着旱烟勾勒她洁白的柔软。
——就像现在这样,她抱着他的头,说给他,小满,我想回家看看沟里的樱桃熟了吗……
在家时他恨死那片破山沟了,种上一点玉米、麦子,成熟时都要一点点从沟里背出来,特别是豆子,干燥的豆荚大太阳底下扎得人难受,累还在其次。但是,对那片樱桃,他们心里都充满了温情,并不是因为它特别好吃,而是因为花开时芬芳的树下是他们好的开始,见证了他们许多花开花落的往事。
他温柔地挨着她,贴着她的鬓发,说,迁穗,你想家了?
她没说话,只是牵着他的手放在她身上,她说,你还记得不,小满,那时候在树下,你带我跑得多快……上学的时候,小满从家到镇子上要沿着樱桃沟步行三公里,就经常会迟到。迁穗本来有漂亮的自行车,但是她不爱骑,她也走路,因为路上有他,他们爱在路上贪玩。经常走着走着远远地听见校园里急促的铃声,他就拉起她快步奔跑,有时还是会迟到。有时还会受罚,站在外面,不准进教室,但只是有时,时间也不会太长,是象征性的。迁穗不忘他牵着她奔跑的感觉,慌张,芬芳,奔跑时的惊喜不定和呼吸心急,近似于一场小小的冒险游戏。
小满说,哪能不记得,还好意思说呢,每次不是帮你逮蝴蝶就是给你够最顶上的红樱桃。他说,迁穗,就长在那个遍地都是樱桃树的穷山沟里,你怎么还这么爱吃樱桃呢?
她笑。她一笑就露出左边的小虎牙,笑起来便闪烁着小野兽一般可爱的风情。他头伸过去饮她酒窝里浅浅的笑色,她趁势抱紧他,喊他,小满,我还想吃。
他刮她鼻尖儿,说她,吃不够,傻丫头,你哪里想吃呢?
她打他。和往常一样,他们躺下来,就像那时候并排躺在树下,迎着碎金子样的阳光,看一树细密的樱桃花开,他们无限温柔地呼应着把“好”再复习一遍。中间他发现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柔软的光芒,那光芒像水一样流出来,滑到她脸上。
她还是想家了。
他用满是油漆和烟味的手指小心接住她脸上那点点光芒,抹进自己嘴里,咸咸的。他的眼睛又要潮湿。他始终没敢给她说他要到附近的另一个城市,和工友们接一项至少要干小半年工期的工程。
因为这边的工资被外地的工头吞了,不发给他们。他们愤怒无门,只能接受工头的盘剥,去附近的城市完成这一项工程,才能一总拿到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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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来天后,临走前,迁穗借了阿苏的屋子,他们总算能囫囵地团圆在一起。这一夜,小满把所有的热烈和牵念都注入了那个夜晚,而迁穗则尽着一个妻子的本分,一遍一遍尽力把自己呼吸成一片温软的沙滩。天明时,迁穗细细擀了一挂面,小满说他要吃,他喜欢。迁穗擀得很慢,像是在纺棉,把所有的心事都纺在里面,收杖,叠面,切刀,挑面……煮面的时候,迁穗磕了两个鸡蛋,看一看,又磕一个,看一看,就再磕下一个。煮好了,盛在大碗里,浇了一遍香油,手没收回来,就又浇了一遍。端到屋里,让男人吃。把头天晚上就整理好的行李又摸了一遍,站在那里,看男人呼噜呼噜吞咽的样子,迁穗连声叱他慢点,男人嘿嘿笑笑,仰面看着她,已然递过来空碗,迁穗又叱他你慢点儿。添满,给男人,依旧站在那里看男人吃饭,男人大吃几口,还要抬眼看看迁穗,吃吃看看,像个孩子。迁穗觉得真好,迁穗的心满满的,像最软的水,要流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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